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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大夢三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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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兒姐姐, 我們這樣真的不會穿幫嗎?”

“放心, 有我在, 見機行事,一定沒事。”

“先註意一下走路姿勢再說沒事吧, 你見哪家姑娘在街上走得快飛起來了。”

酆都古城的長街幹道上,一名穿藍衣的女子正攜著一名綠衣少女和一名紫衣少女往酆都裘聽陰裘大人府上趕去。在旁人看來,她們與那在懷夢谷中遇難存活的三人模樣相同, 腰間甚至還墜著象征身份的裘府腰牌。

行人見三人神色匆匆,便知她們有要事在身, 紛紛為其讓道,連攥著糖葫蘆、紮著羊角辮的小孩也小跑著站到攤販的後邊去。

穿藍衣的女子不是別人, 正是印兒。她抿著唇回憶了這一路上的光景, 不由道:“你說這幾百年前的酆都城, 除卻只開東西二市,與幾百年後的京都相比, 倒也無甚區別。”

確實無甚區別。她們施了法,將真正的裘府丫鬟安置在進城的一間天寶客棧後, 便化作那三人的模樣,前往裘府。從城門到內城的這條路上, 比比皆是行商坐賈的販賣吆喝聲,小孩跟在爹娘身後, 繞著集市跑來跑去, 好不熱鬧。

“你倒有閑心一路觀賞風土人情, 難不成還打算停下來尋個酒樓吃上一頓。”站在印兒邊上, 一身紫衣的少女正是花小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前面的路,對集市內的吵鬧置若罔聞。

印兒挑著眉梢望了一眼途經的酒樓:“肯定是找到千晛姐姐再吃啊,剛剛那家的缽缽雞好像不錯。”

花小肆聞言,睨了她一眼。

綠衣少女北浣溪全程在邊上偷笑。

三人談笑間,便步至裘府門前。她們並未即刻進去,而是躲在一家包子鋪前遙遙觀望。

誠如她們從那三人口中套出的話一樣,整座裘府被強大的靈力籠罩,行人每至於此,便繞邊上小道而行。天空中偶有一只飛鳥掠過,也被波動的靈力而擊得墜落。

守在門口的下人神色肅穆,對每一個進出府邸的人都做嚴格搜查。

“顏若夫人有時就像籠子裏的囚鳥。”

那三人說得果然沒錯。

“我們真的要進去嗎?”北浣溪有些著急,門口守衛如此嚴格,萬一露餡了,裏面可是持有玲瓏塔的北陰大帝。

雖說她和女神姐姐也是持有靈器之人,但是任誰都不敢擅用靈器的,畢竟靈器的威力太大。靈器碰撞,她怕毀了玲瓏塔之下真正的酆都城。

“自然是要進去的。”印兒側身看著北浣溪,沈著眉眼嚴肅道,“待會兒你什麽話都別說,全由我來說,你把眼神順著我的話,做到位就行。”

這也是為什麽印兒幻化成藍衣女子的原因。

見北浣溪點頭,印兒又拍著她的肩安慰了一句:“別擔心,不會出事的。”

“四季女神,你也得配合我。”印兒說完,盯著眼前一臉冷漠的花小肆,格外認真。

花小肆看了印兒一眼,偏過頭,極不情願地“嗯”了一聲。

“那就走吧。”印兒滿意地點頭,在共同的千晛姐姐面前,得懂得寬容,得把小仇化作大愛,從現在起,花小肆就是她最親密的同伴,之一。

印兒領著兩人款款走至裘府門前,她的眉宇間並不是滿載而歸的喜悅,反而是一臉疲憊,甚至見到守門人上前來搜查,開口第一句便是:“快去叫管家出來,我有事通報。”

三人既是來了,自然未帶什麽不該帶的東西。印兒一手握著腰牌,一手拎著黑布袋子,見管家昂首闊步地走至門口,才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周管家,其餘四人,沒了。”

印兒說這話時,是真心挺難過的。

管家見回來的三人是七日前出發的藥閣的丫鬟,趕忙把人邀進來:“辛苦三位姑娘了。”他揮手將一名家丁招上前來,“讓賬房先生等著我,待會兒我得親自到時醜、時寅、時卯、時午家中去一趟。”

算是給死去四人的家裏人一個交代。

“桃兒姑娘,此行可有收獲?”管家望著印兒手裏拎著的袋子道。

“沒有收獲哪敢回來見周管家,”那藍衣女子叫桃兒,印兒聽著別人這樣叫她,還頗有些不習慣,“幸好趕在後日夫人生辰前回來了,待生辰之日獻上懷夢仙草,定能讓夫人免去日日煩惱,夜夢清吉。”

管家順著印兒打開的黑布口頭瞄了一眼,滿意地捋了捋胡子:“有勞桃兒姑娘了,桃兒姑娘路途勞累,便先回藥閣休息吧。”

印兒抿著唇笑著行禮,朝一旁靜默不語的兩人揮了揮手,步履款款地朝府內走去。

這裘府頗大,她們只知藥閣在西邊,卻不知道這亂七八糟十多條路究竟是哪條才能抵達藥閣。

三人走得極慢,生怕別人看出她們不識路來。

“這裘府未免太大了點,要是這在人間,用漢白玉做磚,用白銀砌墻的府邸,是要以造反罪論處的。”印兒領著人不知不覺走進花園裏,看著銀光閃閃的墻壁,無限感慨。

“你懂得人間規矩倒是不少。”花小肆用指尖摸著墻壁道。

“以前輔佐大殷太子,在東宮白吃白喝過一陣子。”印兒見花小肆皺著眉頭,詫異道,“發現了什麽?”

花小肆皺著眉望了一眼整個花園,與平常四方和圓形的設計都不一樣,這個花園是呈五瓣“梅花狀”,花園中心有五處噴泉眼,若有泉水噴出來時,就正好像寒梅挺立的花蕊:“這墻壁有梅香。”

花小肆對花向來敏感,踏進這園子時她便聞到了,只是左看右看,也瞧不見哪兒有梅花。待見著白銀墻壁她才明白過來:“我猜,這噴泉起水時,滿墻壁的梅花便會盛開出來。”

若是在仲夏的夜間,白銀作雪,皓月當空,流水潺潺,梅香清溢,應是十分難得的畫面。

“桃兒姐姐,你們什麽時候回來的,怎的不回藥閣,在這梅園作甚。”從遠處突然整整齊齊走過來一群粉色衣裳的少女,她們每個人手裏都端著一個幹凈的紫金龕盒。

印兒聽對方喚自己“桃兒姐姐”,立刻斂起笑容,轉了話題道:“你們這急急忙忙的要去哪裏?”

為首的少女看起來頗有幾分活潑:“桃兒姐姐,我們是領了管家的吩咐,去給夫人換香粉的。”

“你們後面三人回去吧,我跟綠翹、紫蓮去就好。”印兒心喜,正愁這兩天沒法接近顏若,便有好事送上門來。後面三名粉衣少女聞言微怔,但未說什麽,聽話地將手中托物交予印兒三人手中。

“桃兒姐姐不是剛回來?”

這十二道香粉是按著十二月順序排列的,印兒剛才見花小肆使了眼色,才故意點的後面三人:“回來一會兒了,你沒瞧見我。”

“領路吧,別總往後面看,註意些規矩。”印兒有板有眼地道,領頭的少女慌忙點了點頭,十二人便又排著整齊的隊伍往前走。

果然夢裏是什麽都有。印兒雖盡力做到平視前方,目不轉睛,仍舊被途經的剩餘“十一園”所震驚,鋪張奢侈自然是免不了的,但更多的是獨特的用心。冬有百花夏有雪,可真是將人間四季顛轉於一室。

印兒想,這北陰大帝對顏若倒真是“好”,她都可以肯定這偌大的裘府內還有摘星閣和乘月樓。

不過此行未免太順利了些,念及此,印兒面上的神情又陰沈了幾分。

夫人的住處在十二園林的盡頭,取名“藏珍”的地方。

奇怪的是,此處看似無人把守,周遭靈力卻要比府邸上空的還要強盛一些。

一踏入門內,隔著老遠,印兒就看到了俯首坐在窗子邊的紅衣少女。不知道為何,印兒突然就想起了一句詩——“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少女聽到聲音,不慌不忙地擡起頭來,見是送香粉的,又百無聊賴地低下頭去。

她未施粉黛,卻比林中百花還要嬌艷幾分。未簪珠釵的墨發安靜垂於胸前,像一泓靜默的流水,襯著她白皙如玉的面龐。

“顏若夫人。”方才領頭的粉衣少女輕輕喚了一聲,“這香粉幫您換好了,都是趕著花季制的,您若喜歡,便挑著聞一聞。”

顏若並沒有擡起頭,她攥著手裏的素箋,輕輕嘟囔:“聽說後日是我生辰,你們去跟裘聽陰說,我不想再呆在這裏。若他執意不肯,我便一把火燒了藏珍樓和十二園。”

粉衣少女皺著眉頭咧了咧嘴,並未作答,只是輕輕招了招手:“我們走吧。”

印兒回頭望了一眼兀自發笑的顏若,待她們一走,這屋內便又只剩她一人了。

既然找到了地方,自然不可能僅僅是觀望一趟。

跟著走了一半,印兒三人便尋了個理由開脫,折返回藏珍樓。

不過這次回來,她們倒是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一番。

只見顏若一身簡單紅衣,赤著腳站在空庭之中,左手拈花,右手持樹枝。

“大膽樹精,你不好好在山上修行,何故跑到人間為非作歹!”顏若溫柔地將花握在胸前,舉著樹枝,兇狠地喝道,“你可知我是誰?”

語罷,便見顏若跑到樹枝那邊,將樹枝握於胸前,舉著小花,哭喪著臉道:“花妖姐姐饒命,花妖姐姐饒命,小樹不是故意到人間去的。”

“那……你且說說,你因何去人間,又因何傷害凡人。”顏若又換了一邊,將小花握緊,擰著眉好奇地道。

“回花妖姐姐,是他們凡人先放火燒山的,我回去時,只剩下一片荒山,什麽都沒了。”顏若攥著樹枝,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花妖姐姐,我好恨他們啊,可為什麽他們能欺負我們,我們不能欺負他們呢,他們還我姐姐,還我妹妹!”

顏若哭完,又爬起來站到另一邊,攥著小花重新蹲下來,她眉頭緊鎖地撫著空氣,仿佛那裏真有一只樹精似的:“不要哭了,可是……你可以懲罰他們,卻不可以要他們性命啊,你若要了他們性命,我拿什麽來對抗神明,拿什麽來護住你啊。”

顏若說完,竟然又哭了起來。

“印兒姐姐,有人來了。”

趴在墻上的兩人還沒反應過來,北浣溪便拉著兩人從墻上跳下,三人貼在墻角秉著靈力,大氣不敢喘一口。

“阿顏。”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顏若未理會,仍蹲在地上哭。

“阿顏這是怎麽了?”男人身姿挺拔,一身骷髏黑袍襯得眉眼陰沈狠絕,他見顏若淚痕滿面,頓時皺緊眉頭,蹲下身來,溫柔得像人間四月天,“阿顏這是怎麽了?”

“阿樹害了人,神會處死他,我該怎麽辦?”顏若攥著男人的衣袍,扁著嘴,眼睛通紅地指著地上躺著的小樹枝,“聽陰哥哥,我該怎麽辦?”

“別怕,哥哥有辦法。”男人將地上的小花撿起來握在手中,將蹲在地上的少女橫抱起來,“哥哥為你打開地獄,放那些凡人的陰魂歸去,神不會處死阿樹,阿顏別哭了。”

“真的嗎?”少女摟著男人的脖子,驚喜地笑起來,恍若早春時節盛開的第一朵花。

男人低頭吻在她的眉心:“答應阿顏的事,我一定做到。”

“那阿顏可以……”

“不可以。”男人擡腳踏進藏珍樓內,在關門時擡眸望了望不遠處空無一人的高墻,眼神陰郁萬分,“阿顏,上次你出去游玩後,便噩夢不斷,哥哥害怕失去你。”

“哥哥不允許任何人帶走你。”

這句話說得飄渺深沈,伴著“轟”的一道關門聲砸進墻外三人的耳朵裏。

印兒聽得渾身發顫,輕輕挪著步子,四處觀望著,小心翼翼地帶著其餘兩人往藥閣處跑。待至梅園,三人才終於停下來喘了一口氣。

“我現在心臟跳得好快,我怕那北陰大帝發現我們了。”印兒拍著胸口皺眉道,“剛剛那句話該不會是對我們說的吧。”

花小肆舔了下幹涸的下唇,也有些發慌,她知道北陰大帝偏執,但不知道對方這麽偏執:“我不知道,應該沒那麽快發現吧。”

“顏若夫人看起來……不太好?”北浣溪想起顏若的自言自語,心裏堵得慌,“像個七歲孩童。”

“倒不是。”印兒揉著眉心,嘆氣,“她好像很想出去,但是北陰大帝困著她。顏若一個人,孤獨太久了,就只能自己找自己玩。”

“聽剛剛那意思,似乎是她曾經出去過,外面的世界讓她想起了某些北陰大帝不願讓她想起的,所以北陰大帝不讓她出去。”

“可按照夢靈所說,不願想起的應該也只有冥妖二界第四次交戰吧。”北浣溪道,“外面集市又有什麽好令他害怕的。”

花小肆搖頭,朝藥閣走:“你沒發現嗎?這個暗夜之境,很真實,而這是不是就意味著北陰大帝創造了這些人,卻沒有操縱他們思想的意思?北陰大帝想讓顏若真實地活著,或者說他自己也想跟顏若一起真實地活在這個空間裏。而真實活著的代價就是,人的思想會不斷延伸。”

“譬如有些人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既然這樣,我想到了一個法子,”印兒摸著放在袖子裏的黑布口袋,“既然顏若想驗夢的兇吉真假,不如我們借這懷夢仙草給她做一場噩夢?”

“當多個巧合碰在一起時,她或許就不會相信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了。”

“屆時再由你四季女神與她對話,告訴她前因後果,我們能做的也就做完了。”

“可是……”印兒說完自己的想法後又煩躁地擰起眉頭,“如果顏若知道了所有事情,不願意離開暗夜之境該怎麽辦?這裏是她唯一能夠活下去的地方。難道我們最後只能選擇用武力打破嗎?”

顏若無辜。

千晛姐姐也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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